当代女性生存困境之观照
——以小说《恰似花落几时休》为例
文/邱奇豪
长篇小说《恰似花落几时休》作者:严腾飞,江苏扬州人,江苏邗江政协委员,邗江作协外联部长兼常务理事,《阶梯阅读写作》教材编写人,语文老师,已出版长篇小说《十年一觉谁的梦》。
摘要:严腾飞的长篇小说《恰似花落几时休》,以主人公孟语的生活为线索,串联起小说形形色色的四十余个人物。其中,以唐晶晶为代表的一众新时代女性,仍或多或少笼罩在男权的阴影之下,因而遭遇种种压力与生存困境。本文试图以小说中出现的女性人物为着眼点,观照当代女性仍在面临着的种种生存困境。
关键词:长篇小说;当代女性;生存困境
在严腾飞的长篇小说《恰似花落几时休》中,台湾女作家林奕含创作的长篇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这本书作为隐喻和象征多次出现,作者在有意告诉我们:《恰似花落几时休》的创作主题与《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以作家林奕含的亲身经历为背景,讲述了美丽的文学少女房思琪被补习班老师李国华长期性侵,最终精神崩溃的故事。而严腾飞的小说《恰似花落几时休》中女性人物的境遇,虽然没有《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那些受李国华长期性侵的花季少女那样悲惨,但也在各自的社会角色里遭受着种种困境。这些困境出现的原因,既有根深蒂固的男权思想的影响和社会的种种偏见,也有女性自身难以克服的一些性格弱点。本文将以严腾飞的长篇小说《恰似花落几时休》为例,从多个维度细数小说中女性人物在当代社会中遭遇的种种困境并分析其产生的根源。
一、无法摆脱的男性“游戏规则”
男性由于在历史上长期形成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实力优势,往往是许多社会“游戏规则”的制定者,而女性则常常是“带着镣铐跳舞”。而更让女性难以接受的是,这些“游戏规则”常常朝令夕改,尽是一家之言。在严腾飞的小说《恰似花落几时休》中,被这些无法摆脱的男性“游戏规则”左右的女性角色可分为三类:一是以唐晶晶为代表的“游戏规则”的“受益者”;二是以林娇娇为代表的“游戏规则”的奉迎者;三是以百心怡为代表的“游戏规则”的牺牲品。
首先,作为“游戏规则”受益者的唐晶晶,得益于她先天的特权优势。作为当地最大、最有名望的教育机构之一,何氏教育集团招聘时,能够被选上教师岗位的人,一般都是院校的师范生以及学校中能力极其突出者。而唐晶晶一没学历,二没过硬的教学能力,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到了何氏教育集团,靠的就是其何氏教育集团董事长何永正千金的身份。虽然公司有自己的一套规章制度,但作为公司掌门人的何永正,却可以凭借其万人之上的身份,无视公平竞争,为女儿单独制定一套“游戏规则”。但是,在唐晶晶接受了这套“游戏规则”的惠顾的同时,也意味着她为自己戴上了隐形的枷锁,从小养成的独立意识开始被慢慢侵蚀。
其次,作为深谙职场规则的何氏教育集团董事长秘书林娇娇,在男性制定的“游戏规则”中努力左右逢源,则是其无奈的生存之道。在职场中,女性秘书的角色,常常被男性“游戏规则”制定者们定义为“花瓶”。女性秘书的身材和样貌成了优先考虑的因素,应酬交际成了主要工作。这样的现象,在当代社会和职场小说的书写中是相当普遍的,林娇娇自然也深谙这一点。平日里,她极其注重自己的身材和打扮,力求精致性感;酒桌上,她热情奔放,与合作伙伴推杯换盏,为了讨好领导燃烧着自己的青春。林娇娇之流,善于利于自己的优势快速成功,毕竟女性成功的路要比男性窄的多,但却也暴露了女性千百年来,挥之不去的对于男性的强烈依附关系以及顺从意识。
再者,极其不对等的社会地位,造就了作为男性“游戏规则”牺牲品的百心怡们。小说《恰似花落几时休》中,百心怡是三本院校紫京学院一名大一学生,误打误撞卷入了校园贷。急于还钱的她,在一家KTV兼职。在一次接待客人时,主管为了多做一单生意,把原本客人预订的大包厢给了临时来的一位客人。百心怡一开始是按照规章拒绝那位临时客人的,结果却被主管训斥为不够灵活。而当提前预定包厢的客人来了之后,发现原定包厢被换并出示记者证据理力争时,主管很快又将所有责任推给了百心怡,并要求百心怡劝说醉酒的临时客把包厢让出来,否则就马上滚蛋。百心怡顿时里外不是人,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倾倒。因为学历低,又是临时工,如果没有记者肖曼雪的帮忙,那么主管很可能以此为借口,一分钱工资都不给百心怡。百心怡这个形象,恰恰就是就是被男性主导的“游戏规则”粗暴干涉的典型,反映了社会地位不对等之下,弱势女性常常沦为男性“游戏规则”牺牲品的现实。在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中,无数懵懂弱势的花季少女,也正是在以李国华为首的衣冠禽兽所构筑的“游戏规则”里无法挣脱,最终被残忍折断。
二、难以克服的历史惰性
历史上,女性对男性的依附性由来已久。在《荷马史诗》里描绘的特洛亚战争中,雅典娜和天后赫拉一样支持希腊联军,宙斯严厉地斥责她的女儿雅典娜。这时雅典娜当众发言:“克罗诺斯的儿子,我们这些神的父亲,最高的主人,我们知道你力大无敌……我们会遵照你的吩咐,不参加战斗。”[]可见,就算是宗教和神话中的女性雅典娜,也屈从于男性处于一种依附地位。她们没有选择的自主权,完全听从于男性的安排。
这种长期形成的依附关系和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格局,以及女性在从事某些工作时的天然生理弱势,导致了许多历史惰性在女性之中蔓延。虽然现在的女性意识在不断觉醒和被重视,但这些历史惰性还是时不时会出来作祟。在严腾飞的小说《恰似花落几时休》中,这种历史惰性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经济不独立带来的依附性
小说中,唐晶晶一出场,就是不管不顾直闯董事长何永正办公室,给人的印象就是风风火火、无所忌惮,个性且倔强。何永正当初忙于事业,抛弃了妻子和女儿唐晶晶,留下了永远的心结。唐晶晶来公司找他,本是打算与他自此诀别,永不相见的,可是当何永正将存有一百万的银行卡递给她时,她犹豫了,在收下这张卡时还安慰自己道:“这是你亏欠我们的。”
这一刻,我们会发现,虽然唐晶晶外在性格上闪耀着当代女性的个性,但由于本身无依无靠和自身学历能力的双重欠缺,她的骨子里仍保留着因经济不独立而带来的强烈依附性。
小说后半部分,当孟语惨遭陷害时,不明真相的何永正认定女儿看上的人是个忘恩负义的狡诈之人。企图为孟语证明清白的唐晶晶,干脆直接被何永正软禁了半年,切断了唐晶晶与外界的所有联系。此时的唐晶晶,已不是小说一开头那个个性鲜明的女孩,而渐渐沦为何永正密切监视下的傀儡娃娃。小说最后给我们呈现的是一幅“大团圆”式的美好结局,但是我们也应看到美好背后,女性被耗尽的独立精神,而这一层的底色,恰是黯淡的。
(二)扭曲的事业观和成功学
初入职场的女性,往往一开始积极进取,渴望通过工作上的努力获得认可。但渐渐的,能力的欠缺、社会长期存在的偏见、以及职场上的“潜规则”,让他们之中的许多人选择了“走捷径”和依附。小说中,男性的“走捷径”的方式是“溜须拍马”,而以林娇娇为代表的女性,则是出卖自己的美色和青春。林娇娇一边依附于何永正,凭借其姿色在谈判酒桌上为何永正撑场挡酒,并因此得以在何氏集团内部张扬跋扈;另一方面,她又依附于卫东权,成为其倒戈旧主的棋子。她平日里,不是忙于本职工作,而是热衷于攀高枝和搞关系,以此来实现快速成功。她将青春依附于别的男人身上,却难觅属于自己的爱情,更无暇去经营一段感情。
在当代电视剧和小说中,有大量林娇娇式的角色,她们的事业观在职场的浊流中被渐渐扭曲,所信奉的成功学,不是勤奋踏实,而是巧言令色、工于心计。大多数读者对于这样的形象都是嗤之以鼻的,但我们从女性批评的角度去观照她们时,可恨之人也一定有可怜之处。女性性格相对容易动摇,而整个社会给予女性的资源本身就是不平等的,在她们努力达到男性所在位置的过程中,又遭受着种种偏见。她们扭曲的事业观和成功学,实际是传统的枷锁和不完善、不透明的社会机制作用下人生观的异化。
(三)消费主义下的积重难返
当下的中国恰逢社会转型期,也是各类信息借助互联网广泛传播的时期,人们的思想观念发生着深刻变化。当“双十一”、“六一八”等消费主义狂潮通过网络媒介和终端席卷我们的生活时,女性因其性别、身份特质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定义,在消费社会中比男性面临着更多的诱惑和风险。
小说中,紫京学院的大一学生百心怡和丽江酒吧的夜场女孩,两个花季少女,本有大好青春时光,却都陷入了高利贷的陷阱。从小说《恰似花落几时休》叙述中,我们能感受到两个女生家庭都不富裕。她们的消费欲望,超出了自身承受能力的范围。在高利贷的威逼之下,原来靠双手创造幸福生活的幻想通通破灭。法制意识的淡薄又使她们失去判断和选择能力,一步步滑向堕落的深渊。面对高额的债务,她们一个受高薪诱惑,差点“下海”,另一个则在何氏教育集团人事经理陈中承诺帮她解决高利贷问题的情况下,牺牲自己名誉,帮助他在何氏教育集团内斗中成功构陷对手。
消费主义的刺激,让部分女性失去理智。而往往越过度消费,就越感受到劳动创造价值的低廉,原本勤劳的品质也会在这一过程中被慢慢腐蚀。而男性本身对于奢侈品的敏感度就不如女性,对于外貌的投入大部分也不及女性,但他们却往往占据经济上的优势,这就导致部分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女性,一边喊着女性独立的口号,另一边又在消费主义的陷阱里无法挣脱,只能再次依附于男性。这样,消费主义就成了触发女性历史惰性和性格弱点的一个重要动因,一定程度上开了女性解放的“历史倒车”。
三、不断被“雄化”的女性特征
与林娇娇等靠突出的女性特征上位的女性不同,那些被我们称之为“女强人”的女性,却很多在遭遇着被“雄化”的命运。著名的女性文学研究学者戴锦华在她的作品《涉渡之舟—新时期中国女性写作与女性文化》中曾谈到:“女性除了作为旧女人—秦香莲受到伤害与‘掩埋’,便是作为花木兰式的新女性,以男人的形象与方式投身社会审核。”[]许许多多步入职场的女性,在为了获得与男性平等甚至更高的社会地位时而拼命工作时,渐渐掩盖甚至抹平了自己的女性特征。小说《恰似花落几时休》中的老黄,就是这样一个正在逐渐被抹去女性特征的女性角色。有意思的是,老黄恰好也对林娇娇之流搔首弄姿的行为极其厌恶。但反观她自己——刚三十出头,却大妈气质一览无余,穿着、发型毫不讲究,每天素面朝天,脾气也日渐增长。林娇娇擅长奉迎领导,而老黄引以为傲的则是苦干踏实、严谨周密的工作,两个人刚好站在了对立面,互相瞧不起。
但换个角度来说,老黄对于林娇娇的厌恶恰是一种嫉妒。在林娇娇身上,她看见了自己因为一门心思扑在忙碌的工作上而渐渐失去的女性特征。当然,女性特征遭遇“雄化”的原因还有很多,有的是工作性质的需要,如女子举重、铅球、拳击、足球等运动,必须要求女性有和男性一样强壮的身体特征;也有的,只是纯粹为了追逐个性。当代社会是多元而开放的,无论是选择“雄化”还是“雌化”,都应该得到尊重。而在这里,我们想观照的,只是那些真正迫于工作和生活压力,而被迫接受这种“雄化”命运,被压抑的环境无情地抹去女性特征的那些个体。环顾我们四周,这样的女性仍大有人在。如何观照这部分人对于自身女性特征的需求,也是现代女性运动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
四、在爱情与事业中艰难抉择
一份稳定的事业,是女性独立和自信的重要支撑。但光有事业也不行,女性内心深处同样渴望爱情的滋养。而事业与爱情,恰恰又是很难兼顾的。当女性汲汲于事业,很可能就错过了恋爱最好的时机;当她们过分沉溺于爱情时,事业又很难得到保证,最终失去诸多方面的主动权。在严腾飞的小说《恰似花落几时休》中,几位初入职场的女性人物,在面临爱情与事业的双重考验时,分别给了我们不同的答案:
第一类,是以唐晶晶为代表的选择一门心思扑在爱情的女性。唐晶晶身为何氏教育集团的千金,在小说中的作用就是靠自己特殊的身份,不断地帮助处于困境中的孟语,期盼着自己有一天能和自己儿时的恩人修成正果。显然,唐晶晶在小说中是失去自我的,她所有存在的意义就只是为了服务于男主人公。小说作者对这一形象塑造,显然是过于简单化了,人物行为缺乏合理动机。但这类女性在社会中又是真实存在的,她们的行为更像是一场豪赌,输了便会落得一无所有。但赢了,就一定意味着幸福吗?未必!在未来婚姻的“围城”中,没有事业,女性在家庭中可能更加如履薄冰。诗经讲得好:“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女性只有保持清醒和自强,才能更好地立于不败之地。
第二类,是以肖曼雪为代表的选择在事业与爱情中寻找平衡的。肖曼雪身为记者,平日里不但要跑大小活动,还要承受老编无休止的唠叨。但是,她仍然在小心努力地经营这自己的爱情。直到有一天,她发现男友竟然背地里还和自己的同事谈恋爱,这时,她的心态彻底崩溃了。但好在,这些女性在受伤之后,还有一份自己的事业,能够让她们更好地从伤痛中走出来。当然,小说中也有像季节和李可欣这样在双方的坚守下求婚成功的。
第三类,则是以黎君为代表的权衡事业和爱情之后,选择暂时放弃爱情的女性。在小说中,黎君做局让男友刘云涛死心的设计显得过于刻意,而且也没有说明这样做的真实动机。当然,如果事业是光辉的,而爱情渐渐沦为空耗,那么女性无论男女,都应当有主动结束的勇气。
三类女性,三种不同抉择,无一例外,都需要承担巨大的压力和未知的后果。但是尝试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在爱情中迷失自我和在工作中沦为无情的机械。在平衡事业和爱情的过程中,女性往往背负着更多的社会压力,并且需要克服历史惰性和付出更大努力。这是对当代女性的考验,也是所有男性需要一起思考并努力解决的问题。
严腾飞的长篇小说《恰似花落几时休》,以男性视角和口吻,塑造的女性形象,多少带着一些偏见,女性形象存在脸谱化和简单化的问题。相比《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那种女性视角的亲身经历自述,少了许多真实感与立体感。但小说反映的的女性在当代社会中面临的种种困境,又是真实存在的。当今社会,各种女性电影、文学作品、雕塑绘画、社会活动等正推动着女性运动不断向更高的历史阶段发展。但是,阳光之下必有阴影,本文以严腾飞的新作为例,探讨女性在当代社会中的困境并反思其产生的根源,就是为了更好地观照这些“阴影”。女性的解放之路,必定道阻且长,不仅需要女性自身的努力,更需要所有男性的观照与反思。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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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孙桂荣.消费时代的中国女性主义与文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个人简介:邱奇豪,级扬州大学文学院中国现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