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刚贺岁电影在内容上幽默诙谐地展示百姓普遍心理,在形式上展示影片的荒诞风格,主要是通过戏谑式的、插科打诨式的“京味”语言运用,以及独特的故事反讽手法来营造的。
“京味”幽默
冯小刚贺岁电影的语言风格是在京味十足的话语中承载的。他在影片中大量运用官场话语、抒情句式、俗语俚语、生活笑话,方式上不拘一格,正话反说、反话正说、错位表达等。
关于京味文化,赵园曾作出界定:“‘京味’尤其是人对于文化的体验和感受方式。”
王一川则认为:“京味是指人所感受到的北京城的文化意味,或者是人对于北京城的文化的体验和感受方式;京味是一种文学风格现象;京味文学的特质在于一种回瞥到的故都北京的地缘文化景观。”
确切点说,是定位于故都北京、定时于它的现代衰颓时段、借助具体的北京人情风俗、通过回瞥方式去体验到的一种地缘文化景观。
从这两位学者的观点来看,冯小刚贺岁电影是充满“京味”风格的。
首先在地域上,《甲方乙方》《不见不散》《没完没了》《大腕》中男女主角的身份均为北京人,操着一口地道的北京普通话,通过快节奏的相声似的语言输出,展示出京韵十足的幽默感。
如《甲方乙方》中,姚远和梁子带着浓重口音的北京话圆顾客的“巴顿将军”梦时,滑稽有趣。
姚远有这么一段台词:将军,我们已经有一个礼拜没有吃到冰激凌了,连可口可乐都不是原装的!听说供应给我们的骆驼香烟都在安特卫普让后方那些坏蛋批发给比利时倒爷了。
连我们的口香糖都嚼在那些意大利妓女的嘴里,我嘴臭得都没法吻那些欢迎我们的巴黎市民了!姚远:报告将军,德国地图实在找不着,你就拿着南京地图凑合着吧!
如在《不见不散》中,刘元教学生中文的情节中运用文字谐音的方式幽默表达。
刘元:这个是流氓的流,不是姓刘的刘,你们看老师像流氓吗?同部影片中,刘元和李清的对话中多次引用诗句,改写拼凑,肆意表达,刻画男主角油嘴滑舌,花言巧语的形象。
刘元:是李清,你还是来了!李清:你怎么了,你看不见了吗?看不见李清了吗?
类似以上幽默俗俚在冯小刚前期贺岁电影中处处可见,满足了演员的“口腔快感”,且契合大众娱乐消费的文化心态,给观众带来不一般的审美享受,也成为冯小刚前期贺岁电影的标签。
对比同时期的京味电影,第四代导演代表张暖忻于年导演的《北京,你早》是早期最能展示北京市民文化的老电影,讲述了北京公交车售票员的故事,以公交车为载体,带领观众领略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老北京风景以及当时社会人物的性格特征。
不同于冯小刚用嬉笑怒骂的“京味”语言幽默展示市井人物的生存境况,张暖忻的京味电影更具时代感,展示出北京人的生存现状。
同为第四代导演的谢飞年导演的《本命年》展示了经劳动改造刑满释放的仗义青年回到从小生活的北京胡同的生活。
同样展示老北京胡同文化的还有第六代电影导演管虎年导演的《老炮儿》,两者有相似之处又有不同。
《本命年》体现的是时代进步造成社会利益至上的冷漠感和人们的孤独感,《老炮儿》则体现的是人们对社会进步、时代发展的对抗,主题与冯小刚贺岁电影相比均更为沉重。
“冯氏”反讽
冯小刚在贺岁电影中善于运用语言反讽和场景反讽,对比效果强烈。反讽具有“言在此而意在彼”的独特表达方式,在所言和所指中能形成故事的张力。
反讽艺术的指向是肯定和否定,具体表现为是与否、赞同与反对、接纳与拒绝、喜欢与厌恶等表现形式。
通过对冯小刚贺岁电影中的台词和故事分析,可以了解到冯小刚对反讽艺术的运用和指向。
首先在语言反讽上,如《甲方乙方》中,男女主在公交车上的对话,不仅是对自身生活的调侃和自嘲,同时也是对社会上存在的小偷小摸行径的讽刺。周北雁说:你看咱们的公交车,开得多稳啊,跟坐奔驰似的。
姚远回答:奔驰哪有这么舒服啊,奔驰能像这车一样让人站直身子吗?
又如《天下无贼》的片名意为“无贼”,但电影故事主角却是一对最佳贼拍档,在片名和内容上就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在演员对白上,盗贼团伙强调纪律严明,如同一支向上向善的人才队伍喊着响亮的口号,形成了强烈的反讽意味。
其次在故事反讽上,前面笔者分析了冯小刚贺岁电影对儒家优秀传统思想的集体无意识追求,《集结号》作为战争电影,主要歌颂军人“勇、忠、信”的优良品质。
冯小刚说:“视死如归是违反人的本性的,一个人在战争面前所表现出的恐惧与懦弱,我觉得是人的常态。人是不喜欢打仗的,是排斥的。”
从这个意义上说,谷子地带领的九连战士在没有听到集结号依然坚守战场使人产生崇高敬意,在知道上级组织为保全队伍放弃九连导致全军覆没真相的时候,就形成了悲壮意味的反讽,带给观众巨大的冲击。
又如《手机》表达了当代科技进步下异化爱情观的反讽。钱钟书在《围城》中说:“婚姻就是一座围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
冯小刚说:“只要有人类存在,婚外恋就不会绝迹,这是人类的一个弱点。”
严守一作为《有一说一》节目主持人满口谎言,在于文娟、沈雪、武月三个女人之间来回周旋,隐藏在手机里面的除了短信还有背德的快感。
影片结尾以严守一烧掉手机,他的侄女向他介绍带有移动梦网和卫星定位的新型手机,严守一呈现一脸惶恐的表情结束,极具反讽意味。
在《非诚勿扰》、《非诚勿扰2》中同样展示了对婚姻爱情变化的反讽,以“相亲”为载体,将爱情视为商品进行交易;以“离婚典礼”反讽那些在婚姻生活中变心的男女。
又如《没完没了》《大腕》展示了冯小刚对金钱的反讽,揭露社会异化的金钱观。《大腕》中,葬礼变为广告发布会,各大公司、各种商品为追求利润疯狂植入,将现实生活中看似正常的因商业利益而进行的虚假广告、盗版等行为夸张放大。
剧中对成功人士定义为:“什么叫成功人士你知道吗?成功人士就是买什么东西,都买最贵的,不买最好的。”
可以看出现代消费社会畸形的金钱观和消费观,展示社会病态失衡,反讽意味强烈。
在贺岁电影中,冯小刚用语言幽默反讽、消解和批判社会中的畸形价值观、世界观和人生观,有人将他的幽默与周星驰进行比较。
但我认为,周星驰“无厘头”的幽默反讽与冯小刚“京味”的夸张反讽是不一样的。周星驰故意将毫无联系的事物现象进行串联和歪曲,达到搞笑和反讽的效果,直接表现在他的经典台词“人要是不努力的话,那跟咸鱼有什么区别呢”里面。
而冯小刚的“京味”反讽是基于社会现实和百姓生活的,甚至含有一定的含蓄感和洗脑,如冯小刚在《不见不散》中设计男主人公尤优对美国警察说:“为人民服务!同学们辛苦了!”
在《私人订制》中想做“清官”的老司机说:“如果我要是被重用了,我一定当一个好头儿,扪心自问,我觉得我真是不爱钱。我是头儿了,待遇也有了,出门有车,进门有肉,我为什么还要钱呢?钱不就是一堆纸吗?当一个清官很难吗,又不是刀架在脖子上逼着我贪。”
冯小刚贺岁电影的“京味”幽默和“冯氏”反讽,是有王朔语言风格和“京味”小说的基础的。王朔出生于南京,祖籍为辽宁,但他出生后不久便跟随父母到了北京郊区的部队大院生活成长,是地地道道的北京大院人。
这与冯小刚的大院经历有相同点,两人性情相投,冯小刚根据王朔的小说《你不是一个俗人》改编成电影《甲方乙方》,联手打造了《一声叹息》《非诚勿扰2》《私人订制》等多部电影,深受王朔的影响。
有人说王朔是“痞子文学”的代表,也有人说王朔是“新京派”的代表人物,但无论他代表什么,王朔作品中的调侃、反讽语言形式显而易见,代表着市民文化和平民意识形态的崛起。
与以老舍为代表的传统京派作者相比,王朔没有老舍精湛的语言风格和高超的艺术技巧,更多的是调侃、反讽语言,表现时代发展社会进程中心理和精神变化的北京城、北京人。
冯小刚学习借鉴王朔的语言风格,通过具有搞笑色彩的语言和反讽意味的表达,在贺岁电影揭露现当代社会人们关于传统文化、爱情、婚姻、金钱等异化价值观,也将影片的幽默荒诞表现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