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中的绝妙比喻试探钱钟书如何通过比

著名的长篇小说《围城》留给读者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小说中绝妙的语言艺术,尤其是钱钟书先生对比喻手法的大量地创造性运用。更为重要的是,小说中的众多经典比喻已经远远超越了一般意义上风趣、幽默的范畴,而是在此基础上更多、更深刻地体现出作家过人的机智、学识的渊博以及思想的深邃。通过大量的比喻手法的应用,钱先生将以方鸿渐为代表的众多人物形象塑造得生动、传神而且充满了讽刺效果,从而更加深刻、犀利地表达出自己的批判意识。

小说中对主人公方鸿渐这一人物形象的刻画是通过对其人生经历的叙述逐步深入的。在叙述过程中,钱先生将多种比喻手法自始至终地巧妙运用,使得方鸿渐这一人物形象不仅生动,更是深刻、传神,从而更好地表达出自己的写作目的以及讽刺思想。

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

不学无术的方鸿渐在欧洲的四年里换了三所大学,“随便听几门功课,兴趣颇广,心得全无,生活尤其懒散”。到了将要回国之际,他才知道了文凭的重要性。所以,身为德国留学生的他却自作聪明地买了美国“克莱登大学”的假博士文凭。钱先生在这个比喻句中正是抓住了二者的相似点,将文凭对于假博士的作用比作亚当、夏娃下身树叶的作用,联想新奇又恰当,而且妙趣横生,读之令人捧腹。

方鸿渐给鲍小姐一眼看得自尊心像泄尽气的橡皮车胎。晚饭后,鲍小姐和苏小姐异常亲热,勾着手寸步不离。他全无志气,跟上甲板,看他们有说有笑,不容许自己插口,把话压扁了都挤不进去;自觉没趣丢脸,像赶在洋车后面的叫化子,跑了好些路,没讨到手一个钱,要停下来却又不甘心。

在回国的游轮上,方鸿渐靠着还不错的外形吸引了花枝招展的鲍小姐,一阵火热之后便很快被冷落。对此,方鸿渐虽然十分失望、心灰意冷,可内心却仍有不甘。钱先生将其心理活动比作“泄尽气的橡皮车胎”,又将其跟在两位小姐身后的样子比作“叫化子”,可谓极尽嘲讽之能。其手法不仅新颖、形象,更是十分独特,真是“毁人不倦”啊。

出洋好比出痘子,出痧子,非出不可。小孩子出过痧痘,就可以安全长大,以后碰见这两种毛病,不怕传染。我们出过洋,也算了了一桩心愿,灵魂健全,见了博士硕士们这些微生虫,有抵抗力来自卫。

回国之后认识了女神唐小芙,为博得唐小姐的好感,方鸿渐在她面前卖弄着还算不赖的口才。钱先生也借其之口用一个包孕式的比喻,将出洋留学比作小孩出痘,然后再进一步说明小孩出过痘便可安全长大,恰如出过洋的人对博士、硕士有了抵抗力。

在这个比喻中,本体与喻体之间看似“风马牛不相及”,钱先生却紧紧抓住二者间的相似之处,使比喻出人意料、新颖独特,就如《文心雕龙·比兴》中提到的“物虽胡越,合则肝胆”。王希杰先生也曾指出比喻的基本矛盾是:“相似点越明显,解读越容易,但新奇感、审美感越低;相反,相似点越晦涩,解读越困难,新奇感、审美感越高。”钱先生如此风趣地对当时社会上流行的出洋留学之风进行讽刺,真是精辟又经典。

这吻的分量很轻,范围很小,只仿佛清朝官场端茶送客时的把嘴唇抹一抹茶碗边,或者从前西洋法庭见证人宣誓时的把嘴唇碰一碰《圣经》,至多像那些信女们吻西藏活佛或罗马教皇的大脚指,一种敬而远之的亲近。

面对强势的白富美苏文纨的主动,方鸿渐很是无奈又不敢明确推辞。钱先生用一个精彩的博喻,将方鸿渐无法推脱、逃避之囧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钱先生在其《宋诗选注》里对苏轼的论述中曾提出:“他在风格上的大特点是比喻的丰富、新鲜和贴切,而且在他的诗里还看得到宋代讲究散文的人所谓‘博喻’或者西洋所称道的莎士比亚式的比喻,一连串把五花八门的形象来表达一件事物的一个方面或一种状态。这种描写和衬托的方法仿佛是采用了旧小说里讲的‘车轮战法’,连一接二的搞得那件事物应接不暇,本相毕现,降伏在诗人笔下。”《礼记·学记》中也曾提出“不学博依,不能安诗”的观点,博依即指博喻。

为体现这一吻的分量之轻,钱先生连用三个精彩的喻体构成博喻,将方鸿渐对苏文纨无奈的、敬而远之的亲近刻画得充满了喜剧效果,使读者心领神会、忍俊不禁。同时,这也是钱先生对古人关于博喻理论的非常成功的发展、实践。

鸿渐嘴里机械地说着,心里仿佛黑牢里的禁锢者摸索着一根火柴,刚划亮,火柴就熄灭了,眼前没看清的一片又滑回黑暗里。譬如黑夜里两条船相迎擦过,一个在这条船上,瞥见对面船舱的灯光里正是自己梦寐不忘的脸,没来得及叫唤,彼此早距离远了。

失恋之后的方鸿渐离开了伤心地上海,和与自己“同病”不“同情”的赵辛楣及另外的几位同伴一起奔赴三闾大学。当闲聊中赵辛楣提及唐小芙时,鸿渐内心深处的痛又被他引出。在这一比喻中,钱先生又用一博喻将方鸿渐比作黑暗里的“禁锢者”、“夜行船”,远离光明与希望,独处在痛苦的深渊。这样的比喻看似新颖实则内涵深刻。

去后的毁誉,正跟死后的哀荣一样关心而无法知道,深怕一走或一死,像洋蜡烛一灭,留下的只是臭味。有人送别,仿佛临死的人有孝子顺孙送终,死也安心闭眼。

三闾大学将方鸿渐扫地出门后使他不仅颜面尽失更是狼狈、悲哀,在恋人孙柔嘉面前也完全直不起腰杆。钱先生用带有衰败色彩的喻体,将其悲哀尽显。方鸿渐更是被比作行将就木之人,担心自己会成为最终只剩下臭味的“洋蜡烛”,担心没有“孝子顺孙”的送终。方鸿渐虽不是什么才俊,但至少还年轻,却被比作将死之人,足以见其处境的可悲。

心里又生希望,像湿柴虽点不着火,而开始冒烟,似乎一切会有办法。不知不觉中黑地昏天合拢、裹紧,像灭尽灯火的夜,他睡着了。最初睡得薄脆,饥饿像镊子要镊破他的昏迷,他潜意识挡住它。渐渐这镊子松了、钝了。他的睡也坚实得镊不破了,没有梦,没有感觉,人生最原始的睡,同时也是死的样品。

方鸿渐和孙柔嘉婚后的生活充满了矛盾和冲突,陷入在围城里的他境遇悲惨。这样的婚姻悲剧让方鸿渐被逼出了家门,甚至有些神经麻木、神志不清。作家把几个比喻句连用,用更加衰败的喻体勾勒出方鸿渐无限凄苦的处境,方鸿渐这一可悲形象也在那一片灰暗中达到了其悲剧的最高潮……

钱先生认为“比喻是文学语言的擅长”、“许多思想系统实际都建立在比喻上面”。作为文学大师同时又有着高深修辞造诣的他博古通今、学贯中西。他创作出的众多比喻句不仅生动形象而且奇特幽默,就如《文心雕龙·比兴》中提出的“或喻于声,或方于貌,或拟于心,或譬于事”。但又绝非仅仅停留在生动、风趣的层面上,而是在其基础上将机智、学识融汇其中,表达深刻的思想内涵、取得生动的审美效果,从而达到自己的写作目的。也就像王希杰先生所说的:“修辞学追求的是好的语言形式和好的思想内容统一和谐,这才算是真正美的语言。”毫无疑问,钱先生的《围城》是王先生观点的典范。

方鸿渐从归国、恋爱直至彻底失意的过程中,钱先生主要使用丰富多样的比喻手法来叙述其经历、刻画其形象,并且逐层深入,直至达到自己的批判目的。

参考文献:

1、王希杰:《汉语修辞学》(修订本),商务印书馆,年。

2、钱钟书:《宋诗选注》,人民文学出版社,年。

3、钱钟书:《七缀集》,三联书店,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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