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邯郸日报
贾维秀
散文是一种形神皆美、意蕴丰厚的文体。它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写作者将一个形而下的物质世界,经过观察、发现、体悟之后,运用艺术性的审美语言,构建成了一个形而上的精神世界。散文作品的优劣,自然取决于作者周边诸多因素的影响,但纵观其整个创作的过程,自始至终都离不开写作者对自我这几个内在因素的处理与把握。
散文创作与自我想象
我们身处纷繁芜杂的大千世界,对周围的客观事物充满了感知,虽然各自的认识因人而异、千差万别,但究其认识的方式而言,无非两种:一种是科学思维方式,一种是艺术思维方式。散文创作是一种形神互通,心智交融的非逻辑性思维过程。它追求的是一种意会,一种意境。所以,散文创作所采用的运思方式,一般是艺术思维的方式。
艺术性思维是一种创造性思维,而能够迅速唤醒创造性思维的最浅层、最简单、最直接的思维形式,无非就是形象性的想象思维。
作为一个自然的生命,一个社会的个体,始终被裹挟于自然与社会之中。人是有思维的。长期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人们不仅会看,还会想。想看到的、眼前存在的事物,还会想看不到的、眼前不存在的事物。心理上会产生一种不由自主的与现实的错位。这种错位所带来的就是由实到虚的一种幻境,在心理学概念上,它应该属于再造想象的范畴。
再造想象所呈现的,是一个带有浓郁的、自我意识的感性世界。它的审美魅力为我们平面化、秩序化的惯常思维撕开了一个裂口,从而派生出一种簇新的,影响我们一生的思维习惯,或者说思维特质:形象思维。
一个实实在在的生活片段可以引发出一篇文章,也可以引发出许多篇文章。因为它是一个核,核心的核。可以将它视为故事的核,也可以将它视作想象的核。总之,核是孕育形象思维的一个母体,你赋予它什么样的意义,给它什么样的走向,就等于给了它既定目标,然后,你可以选择自己认定的最合适的叙述方式。这样,条条大路通罗马,打着你鲜明思维烙印的文章就出现了。
在平凡而单调的日常生活中,我们的想象力越丰富,眼中、脑中素材的影子也就越密集,越丰厚,越纷至沓来。物质材料丰富了,撷去和组装的自由度也就越宽松,空间感越有弹性。天马行空的自由感令人思接千里,丰沛充盈,当智慧的火花在词句间恣意迸发的时候,好散文就出来了。
所以说,一个写作者要不断地、自觉地训练自己的多重思维习惯。一个人,读很多书,走很多路,阅很多人,固然重要,但更为重要的是在你经历了很多之后,你进行了多深层次的思考,生成了多少有益于你个人的认知更为重要。这些认知,是充裕的精神营养液,它能化为你脑力的一部分,帮你做功,加大你的思维容量,形成你鲜明的个性素养。
人类的一切行动都源于思维。我手写我心。散文是心的表达,是思想的倾诉。因此,散文写作是受个人思维支配的,你思维的触角延伸到哪里,你的笔力才能抵达到哪里,会思维才会写作。
散文写作属于艺术的创作,所以,善用各种类型的形象思维进行散文创作,是非常必要的。
首先,要善用重复类思维,将重点词语、句子,甚至段落连续重复,不断把思绪和笔力引回到核心原点。以此突出它的存在意义。其次,要善用散点式的发散类思维,由点到线,到面,来拓展想象空间。再次,要善用画面感极强的感性类思维、由此及彼的联想类思维、多角度站位的辩证类思维,尤其要善用那种打破常规、求异求变的创新类思维。
人类具备了极强的思考能力。一个写作者要不断开发自己的思维潜能,学会在眼花
缭乱的生活宝库中,尽快找到自己所需要的物质材料,一遍遍打量、凝视、聚焦,去发现这些材料独特新颖的层面,然后去精准地挖掘不同材料之间,那种不曾被人发现和认识的相似点,形成有价值、有意义的素材,按照符合自己审美意识的逻辑关系成文成篇。最后,以个性化的语言特色,朝着自己的既定目标打磨成精品。这个过程,就是作者一次次潜行穿越于各类思维的一个过程。
在以上的多类思维形式中,重复类思维和创新类思维是重点。重复类思维,让你一次次回归原点,即引发你兴趣的那个原点。它是展开想象的基础和母本,围绕它去寻找,去发现、去捕捉,通过创新类思维的过程,生成新的、独特的认知成成果。
创新思维是没有母本的、凭空想象的一种思维。它所追求的就是前所未有的那种状态。在认知正确的前提下,创新思维越饱满,越与众不同,陌生感越强,作品的魅力也就越大,越有文本价值。因为它是新颖的,个性的,独一无二的。当然,追求独特与创新不是毫无来由的搞怪,让谁都看不懂,故作高深。它有章有法,有门道可寻。这个章法和门道就是相似性。相似性,是散文创作的一个重要特征。
不管是同质的事物,还是异质的事物之间,都能找到内在的,相同的点。道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事、万物的构造都是有规律的,但基本都上离不开由外及内,由表及里,由现象到本质的框架。人们总是能发现事物之间的相似与关联:比如利用相似性原理,他们在各种机械制造中渗透了仿生学,在修辞学中列入了比喻句,在逻辑学中发现了类比推理,在教学方法中提倡了举一反三。生活中的各种游戏,所有的戏剧、小说、电影、舞蹈、绘画,无不是对现实生活的描摹和模仿。
相似的感受,是一切文学活动的开始和起源,如果没有相似的感受,就没有创作活动的发生。因为自然界就是这样的。事情发展的规律就是这样的。
花花世界看起来多姿多彩,但本质上却非常单一。内在的道理大同小异,相互印证。这令人不由得会产生联想:整个宇宙就是一个环环相套的大比喻句!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世界真奇妙,它暗藏着我们探究不尽的真相与真理。最简朴的东西才是最丰富的东西。比如那些充满生活智慧的农民,他们往往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就洞悉了生活的真相,用土语糙话就将它表达得清清楚楚。
有些作家的感觉非常灵敏,眼光独到,能够在完全无关的事物之间,或人与事物之间,找到令人吃惊的相似性。相似物之间的距离越大,张力越大,审美价值越高。因为,两个事物错位越大,创新空间越大,再造想象的难度越大。这种错位,铺设和拉大了作品中随处可见的陌生化、神秘性的隐形空间。这种陌生与神秘,自然地诱导着我们进入相互比照的探究性阅读。曲径通幽,繁花复开,我们自始至终兴趣不减,总是与耳目一新、恍然大悟不期相逢。在我们的心念、感受触及不到的地方,她牵引着我们的各类思维完成了一次次意外的抵达和接通。
散文创作与自我情感
任何文学作品都包含着个人的情感在其中,你为什么要写。怎样去写,写成什么样子,都有个人的情感在其中推动、运行。一篇忠诚于写作的作品,饱含着作者情感的真实模样。散文写作的过程,就是作者将自己漂浮流浪、逐渐淤积的一大堆情感,找到所属,落地生根的过程。
有人把作品比作作家的情感分泌物。我觉得有一定的道理。心里的东西满了,就往外面放放。被心过滤过的东西,一定带着自
己的心跳,带着自己的情感色彩。较于小说的情节性、诗歌的意象性、散文是靠情景、意境取胜的。它们都是最能牵动人心心念念的东西。没有来自自己生命深处,那种原生态的主体感受,怎么能将心比心,打动别人呢?有了自己的心动、情动,才能让读者动心、动情,产生共鸣。好散文不是硬挤出来的,是作家自己从心底自然流出来的。散文家的作品,就是作家个人人格的真实投影。正如评论家们所说,它是作家个人性情、艺术感悟、审美性灵以及文化素养的总体体现。
我从小生活在村庄,庄稼地就像是我的游乐场。后来,我远离了它。但是,至今我十分热爱庄稼地,对每一种庄稼,都有一种自然的亲近。小时候的许多场景都消失了,也许,只有在庄稼身上,我才能找到童年的记忆,找到一些珍贵难舍、永不再来的东西。有一天,我突然就思念起了庄稼地。那些曾经熟悉的事物,就像我失散多年的亲人、朋友,一个个挤在了我的面前。我就有了不写不快的倾诉欲望,于是,我写下了《那些乡间的事物》,表达对田野中丰富生命的礼赞,写下了《刈麦、刈麦》诉说农家生存的艰辛。
比起小说中作者的隐身,散文中的“我”是在场的,虽说可以直抒胸臆,但喊出来的东西没有趣味,也没有意义的,很苍白。所以,我们只能选择在字里行间表达,在细节里表达。
钱钟书把人的婚姻状态比喻成围城内外,我在《门外的尴尬》一文中,把城乡比喻成门里门外。在乡下时,我想过城里人的繁华生活,到了城里,我又开始留恋乡村朴实的生活。心无定所,找不到灵魂的依附之处。这是现代人的精神生活现象。农村的土地上有我们的血缘脉络,是我们的精神故乡。可是,我们抗不过时代变革的力量,拆迁,导致了多么惨烈的矛盾现状啊,但我们终究是渺小的,根本阻挡不了它的步伐。在历史的错位处,我们只能尴尬地活着。
其实,每一篇好文章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深情大义的人,许多情感都可以埋在细节、词语里,人藏得越深,传达出的情感力量越大。
散文创作与自我智性
我所理解的智性,指的是开悟与思考的能力。它是作者以发现的眼光同外部世界相对视之后所产生的独特的心灵体验。由于它所构建的话语,经历了人的心灵的过滤和提炼,所以,形成的都是精华。这样,它便以极高的精神纯度,提升了文章的思维层次,显示出文章的人文价值。
想象思维是作者由一个事物,联想到另一个事物的过程,有利于拓展作者的思路;而智性思考则是作者从感性到理性,从具象到抽象,从现象到本质的深层次探寻、追问和解析的过程,有利于内涵质量的优化。两相比较,智性思考显得更厚重、更深刻一些。
智性写作最常见的形式有两种。一种是悟,感悟。万物相融,物我合一。人世间的山水草木,与天、地、人是贯通一气的一个整体。其中蕴含着佛性道骨,深藏着古老智慧。有的作家,就是参禅悟道的高手,写出的文字,充满灵性,充满佛理禅机。读起来与人心意相通,让人会心一笑。那种懂的感觉非常幸福。另一种形式是思,反思,思辨。更接近于西方的哲学思想。是一种以理性思维为基础,从现象出发,直达事物核心的阐释方法。能让你明辨事理,提升思维层次,升华精神境界。从这样的文章中,读者看到更多的是文外之意,韵外之致。也只有这样的散文才可能具有仔细品读、仔细欣赏的价值。
总之,自我想象的介入,自我情感的沉淀,自我智性的渗透,是散文写作的基本因素,处理好这几个关系,是写出好散文的关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