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读书并没有做笔记、写观后感的习惯，恰如我点外卖不作消费评价的德性。好则囫囵吞枣，差则浅尝即止。无论好坏，一本书读罢，它于我而言便是死了，合卷的那一刻暨盖棺之时。不管它当时给我带来多少遗产及影响，终究都难逃我大脑垃圾回收站的清算、继而化为些许零星的记忆碎片罢了。而今我发现这习惯并不好，觉得有必要改一改，既是为了那些记忆碎片能保留得更完整和持久，也为了那些书本的亡灵得以安息。
《尤利西斯》这部书，截至目前为止我只读了它的上半部，期间历时约莫二十天，断断续续、举步维艰的样子。倘若跟一只耗子相比，无疑它是会先我一步啃完此书的，至于其中的原由，想必接触过该书的读者心知肚明。可以说，这书是我本人生平所见阅读困难指数最高的，《追忆似水年华》、《战争与和平》、《道德经》、《周易》与之相比，都得靠边站。其实早前我就慕名拜读过《尤利西斯》，只不过当时翻了几页后便觉得不忍卒读、继而作罢，想那是自己年少浅薄、心浮气躁的缘故，无关其他。现时隔多年，我怀着走进重大考场的心情重读它，发觉自己还是那般年轻。看来还是低估了这书顽强的生命力了，发功二十天，也就将其打得半死不活，自个也落得元气大伤，以至于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提不起兴致续读它的后半部，因为我知道即便硬着头皮把它啃完，自己也不见得能消化许多。
该书的作者已不是我认识的《一个青年艺术家的肖像》的作者，他变得更加孤傲任性、更加顽皮。《尤利西斯》就好比是乔伊斯精心设计的一款高端局的拼图游戏，其中的拼接版块别提有多繁杂稀碎，就是从一台碎纸机出来的文件也不过如此。书中悖离语法的句子比比皆是，不讲断句的段落，你我不分的人称，风格各异的章节，打醉拳试的叙事，俚语典故层出不穷，意识流泛滥成灾……凡此种种，无疑是在劝退一众普通玩家的节奏，而即使有不少玩家历经千辛万苦最终拼凑完了整幅版图，也会不幸地发现它竟是一幅云里雾里的后印象派画作，让人品鉴到怀疑自己的智商。这时，自然便会有若干资深玩家以优越的姿态站出来为他们答疑解惑。我想，这些其实并非乔伊斯这位游戏开发者的本意，他似乎只想独自玩味其中，并不指望他人参与，但外人非要凑热闹，他也没意见。他只是从容地翘着二郎腿默不作声地坐着摆出一副睥睨众生的样子。《尤利西斯》到底是神作还是拙作？这个问题估计已经被人问得不耐烦，如果不嫌烦的话，那就姑且听听吧：读懂的对其叹为观止、奉为皋涅，表明自己不乏慧眼识珠的能力；读完没懂的认为它了不起值得尊崇，算是不枉费自己的一片辛劳；读不下去的对其不以为然嗤之以鼻，以免有伤自尊；在读的不便发表意见唯唯诺诺，以免自讨无趣。
以我之见的话，我会说再看吧。十七岁看不懂《围城》，并不意味着二十七岁不看好它。同理，此时尚搞不清谁是《尤利西斯》的主人公，并不代表十年后就能整明白。来日方长，比这书的某些人名还长，没必要过早地否定一部书的存在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