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围城》是钱钟书先生上世纪四十年代创作,八十年代在大陆再版的文学名作,我那时曾走马观花看过,算不上看,顶多算是浏览,那时年轻,看书只求自己感兴趣的情节段落,对其内涵和启示感知迟钝;后来电视剧《围城》播出后,忽觉得这本书挺好,于是又看了一遍,认识上的长进也不大,只能说这脑瓜只接受具象类思维,而文学这类具有政治教义的抽象概念显得晦涩;今天不谈这本书,而感兴趣的是故事的最终场景——三闾大学。就像旅游,具象点的事情做起来不累且好玩儿。
书里描述的三闾大学,原型即民国时湖南省涟源市国立师范学院,看过电视剧的都知道,故事里的方鸿渐赵新楣等五人从上海乘船到宁波,然后经过福建江西最后到湖南平城的漫长旅途中即艰辛又有趣的故事,这部分描写是书中最经典之处。
我距涟源不算远,基于《围城》情结,决定去涟源看个究竟,这愿望产生于有了高铁之后,多亏高铁大大提高人们的出行能力,活动半径至少扩大三倍,高铁虽说年年亏损,但其边界效应的提升是不容置疑的,比如岳阳楼,有了高铁之后旅客流量明显增加,广东客们早上三个多小时八九点到岳阳,游览岳阳楼和君山,中午品尝知名的岳阳剁椒鱼头,傍晚返回时间绰绰有余,真是完美的一日自由行;同样,高铁从岳阳去涟源一日游也应当是从容不迫。
于是今年四月初的一个清晨乘坐既有线路客车到长沙,正好赶上高铁到娄底,再转汽车到涟源,仍是早上,再怎么逗留晚上都可回到岳阳。
过去的许多年对于涟源的认知,莫过于涟源钢铁厂,那是计划经济时代的产物,湘黔线乘火车无数次经过涟源,几秒钟光景,留下的印象只是脏乱差而已;《围城》加高铁好比精神与物质的机缘巧合,使得涟源在我心中从一个黑白单调的影像逐渐流动为色彩斑斓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彩色故事片。
当我到达涟源时,最深的印象不是三闾大学也不是涟源最负盛名的湄江风景区,而仅仅是涟源老街的两幅画:
我赞其为古城的精华,因古桥景象承载了最具乡土气息的涟源人文生活状态,融入集市,看看土特产问问价钱,你俨然变成涟源人。
还有这张:
这是另一座桥,车水马龙,贩夫走卒,闭上眼,《围城》描绘的战乱年代转移大后方的蜗行牛步似乎就在眼前……
山、水、人、桥、楼,参差犬错,异曲同工构成的立体景象,颇具遐想与亲和力。
涟源的核心部分有一个珠辉玉丽的名字——蓝田,旧时称蓝田镇,后来改为蓝田区,三闾大学就在蓝田。
我没身于陈旧的蓝田古街,喧嚣中似乎也忘了《围城》与之的所有关系,蓝田老街最值得品味和联想的两座桥,似乎关联起五人行中他们共同的目标和各自心中的小九九,穿街过桥、踽踽走来。
蓝田镇是涟源的老城区,也是城市文化中心,陈旧喧嚣的街道,混沌中好像有一位似是不是的穿长袍马卦的人匆匆走过,那肯定是钱钟书先生,待你再细看只不过是一介蓝田平民,当年钱老在国立师范任教时是经常上街溜达的,它所描写的三闾大学那些事儿其实就是他任教那些年的经历;可那个师范学院早已被涟源一中代替,几乎没有旧影了。
寻到的汲古阁楼,估计便是三闾大学的部分遗存吧
涟水河横穿蓝田镇,河两旁矗立着新老交替的民宅,细看每个老屋里人影绰绰,上演着人间悲喜剧,他们靠祖辈留下的私有基业与涟水河休养生息;涟水河承载着自然和人为的负重和污染,假如世间忽地灵变,涟水河变得水城苏州小河一样碧水微澜不是不可能,八十年代末我看到过的苏州小河,那是黑的,假如政府真心实意舍得花些本钱,蓝田一样可以有所作为,像苏州像凤凰那样如火如荼发达兴旺;庆幸涟水河虽发展滞后,却也保持原生态未遭破坏,以便成为今后时常凭吊老时光回忆旧往事的好去处。
像这样天然的毫无雕琢的原生态涟水河风光,虽显得粗糙了点,却胜过那些充满铜臭装B出来的真假五星景观。
行走间,偶尔伫立河岸观望,简易的小阁楼里人形朦胧,只见有个四层小楼里上下各户,赶上晴日,家家忙着浆洗晾晒,生活从容优雅,安适宁静,这个时候我觉得,没有饥饿,没有战争,人民寄生陋隅,仰仗天伦,什么厚禄高官香车宝马都是镜花水月过眼红尘;有人撰文,喜欢电梯高楼的属小农思维,西方曾经风行电梯高楼,只一二十年光景便潜消默化。
二楼的女人伸长脖子楼下张望,可能是不小心窗台上物件掉下去了,五楼的老翁,我正细看时他正缩回头去,我目视许久,直看得他们不再露头,不断变幻的这些小情景,层见迭出,如同涟水河波翻浪涌生生不息。我流连河岸,四顾凝望,如数家珍,却听见背后浣纱女棒槌声声,回音阵阵……
少倾,一水泥桥曲衔两岸,桥对面鳞次栉比,暗影绰绰吸引着我顺势溜了过去。
走进暗幢,像是有人指引或招呼,又全然不见,走不远通过另一老的三孔石桥慢慢迂回到原处,才见有人在偷视……
涟水河两侧异常安静,两岸建筑的外侧才是熙熙攘攘街道,再次证明背街才是真相。
当我迂回至水泥桥,对面建筑暗影中一红衣女人看我,隐约中有某些动作,用手或挥或招,正犯狐疑,谨慎轻步再次走过水泥桥,屋角处轻微侧看,红衣女人对我窃笑,走过很远回头再望,那门关上,顺即门窗上,搭上两条布绫,一条白色一条红色,真是蹊跷……
什么的干活?难道说那是王美玉化身?想起书中李梅亭与王美玉鸡鸣狗盗之交,挺觉好笑,看来循着书籍旅游,趣味横生有加啊!
没有再寻到《围城》灵感,初心未失,目的是找到三闾大学,只好匆匆离开涟水河来到街上,走向老街深处,一群群老人安详地晒太阳,同其他四五线城市一般,依靠低位的保障,日暮残年。
想与他们聊天,他们似乎对六合彩特码更感兴趣,所以欲言又止。
熙熙攘攘的街上若不是那些个鲜艳俗气毫无创意的广告,民国的气息还是微微尚存的。
果然,偶过一门洞,皮壳老道包浆凝厚的民国老柜子立即绊住我的脚步,“四季如春”“富贵白头”玻璃花鸟画,不禁感叹,民间老东西还是有的啊!
习惯的方式问屋主人,“您这柜子卖吗?”,“卖啊!你多少钱嘛!”中年主人看来是里手,摸我底牌,我说,“您的东西您说了算,”他又说,“你看值多少嘛,”高手,算了,普货不谈,讨价还价麻烦运输还是个事儿。
街里深处越发原始落后的感觉,当快递哥出现时,觉得现代网络无孔不入,阿里巴巴之手无所不伸啊!
老街深处,一排老门面人去楼空,等待拆迁,写着大大的“危房勿住!”,唯这户理发店照常营业,女理发匠对我的拍照无动于衷,十分低调,她慢悠悠迟敦敦的动作,矜持稳重,就像即使楼塌下来不过是人死肚朝天一样,没啥大不了,包括那位躺着闭目享受的客人。
徜徉蓝田忘记时间,接近一点种才想起吃饭,匆忙走进一家饭馆,女老板是六二年生人,一边开饭馆一边带孙女,甚是辛苦,同是六零后有些话说;老板炒菜时,孙女淘气不安吃饭,不断呵斥,要做事还要看管孙女挺麻烦,我对女孩说:“你好好吃饭,我给你讲故事,”讲了一个大人国小人国,孩子方勉强吃了饭;饭毕,老板告诉我继续往南走有古村落,谢过之后便抓紧时间向南收寻而去……
离开饭馆,走了比较远,不用问路就见几处老建筑,年久失修。
我就琢磨,你瞧那老式窗棂子,窗楣雕着花鸟如意暗八仙,棂子是联通盘肠拐子龙,颇费成本,按现代乡民的理念,这些可有可无的玩意花钱纯属是贱,古人有情致舍得花银子,是现代人可比?现在的农民鸟笼子住宅,除了他们自己觉得好看以外,实在不敢恭维。
这座老宅估计过去是大户人家,走进去四处端详,老屋满目是蛛丝,丝丝都是老故事,喊了几声,无人应,唉,树还在,人难留……
疑惑中,正屋里走出来老人,卷着袖子端着盆,院子里有口大铁锅正煮着猪食,见那铁锅,想起幼时老家用它煮饭忒好吃。
发现几幅标语,实实在在的不可移动文物,即是文物,应该有单位保护,可是没有,要不了多久,这些陈迹也只能留在记忆里了;细细拼读这些六十年前的毛主席语录,心底有种微微的不可名状的春潮涌动。
下面这幅标语不完整,为了看明白,只有挪开那堆木竹。
挪开竹木,毛主席语录完全展开:
无数革命先烈为了人民的利益牺牲了他们的生命,使我们每个活着的人想起他们就心里难过,难道我们还有什么个人利益不能牺牲,还有什么错误不能抛弃吗?
字字句句充满激情,然而岁月将红色冲淡,露出白底,其精气却像那字迹一样不能抹去。
近年心灵鸡汤涕泗横流,这些毛主席经典语录是最令人服气的心灵鸡汤。
这张定案表,清楚的告诉我们,那正好是大跃进,离今整整六十年。
当看见这只横批:“全面大跃进”我的兴致达到空前高度,甚至想如何把它取下搬回去。
于是叫来房东,问,“你这房子啥时候拆迁?”
“现在恐怕不得迁喽!”
“写了字的这块砖能不能取下来?”我说。
他很惊愕,“这有么子用嘛。”
“有用,我喜欢收藏这玩意。”
我又说,“什么时候拆迁了,你把这块砖保存好,字迹千万别损坏”房东不置可否,惊奇的看我,“这个……”
“到时我来收,会给钱的。”
房东说,“值多少钱嘛。”他很现实。
“这个……说不清值多少,只是喜欢,”不好谈价钱,有了价值标的,问题就会复杂,他只是默默的点头,“好,看吧,到时候看能否……”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估计有人看到这篇文章,等我再来,这事儿估计就稀皮流水了。
于是我对房东说,我给你拍张照,于是不知出于何种缘由拍下这张真正的人文合一,它伴着他成长的。
走出祠堂,又见一豪宅,估计是大地主家,正好奇,一老人病病殃殃拄着拐棍姗姗走来,我和他聊天,他支支吾吾说了半天,这房子是他的,是当年土改时分给他住的,我问是当年大地主家的吗?是的。
我突然想起一个奇怪的问题,于是就问了,“当年的那个地主,他人坏不坏?”他似乎没听明白,没有作声,我继续问,“就是你的这个房东他人后来去哪了?”
“哦!”这回他听清楚了,“跑啦!跑、跑台湾了。”我接着问,“他是地主,他人坏吗?”他轻轻摇了下头,没表情低声说了句,“不坏。”
天已渐黄昏,得赶快往回赶,路边截了辆中巴,车里人不少,大都是老人。不一会又上来一老头,大家都尊敬他给他让座。
老人家坐下后搜出烟卷,奇怪这年头还有人吸喇叭筒?老人家旁若无人地打着打火机,“啪啪”打了几下,点着了烟卷,有人说话了,车里头不能吸烟的,一个人开了腔,接着又有两人一起数落老人家。
老人家沉着镇静,没什么顾忌,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他镇定的的吸了一口,回了几句话,没能听懂,大家没再吱声。
有人打开窗户,空气好了许多,气氛挺和谐,虽说这二手中巴车条件差了许多,但比方鸿渐他们西行乘坐的老爷车走几千里地那不知好多少倍了。
车子不快不慢,弯弯曲曲沿着路儿朝着涟源火车站方向驶去。